夏日的阳光斜斜地洒在青砖院墙上,蝉鸣声里,十岁的我正踮着脚够那棵歪脖子槐树最顶端的槐花。树影间忽然闪过一道身影,二弟阿远抱着竹篮从墙角钻出来,裤腿沾着草屑,手里攥着半截没吃完的麦芽糖。
我们兄弟俩的童年总是和槐树紧密相连。那时巷子里的孩子都爱在树杈上挂竹篮,收集槐花做蜜饯。阿远总抢着去够最高的枝桠,每次下来都像只疲惫的树懒,却总把最甜的槐花塞进我手里。有次暴雨突至,我躲在树洞里瑟瑟发抖,阿远举着油纸伞在雨中奔跑,裤脚卷到膝盖,怀里却紧紧护着那篮刚摘的槐花蜜。
初中开学那天,阿远把崭新的书包塞给我,自己却穿着磨破边的旧衣裳。班主任询问时,他涨红着脸说:"哥的课本掉水坑里了,我拿零花钱给他买的。"我望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,想起他每天天不亮就推着板车去码头搬货,总说"省下两毛钱,哥就能多买块橡皮"。那年冬天他咳得厉害,我偷偷把压岁钱换成止咳糖浆,他却在深夜给我织了条红围巾,毛线里缠着从旧毛衣拆下的银丝。
高考前夜,我因焦虑在操场狂奔,撞见阿远蹲在路灯下啃冷馒头。他身后的墙根堆着十几个纸箱,里面是他白天在快递站分拣的旧书。原来他攒了三年钱想给我报补习班,却始终没敢开口。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棵倔强生长的梧桐。我们坐在台阶上分食那块冷馒头,他突然说:"哥,等考上大学,咱俩去北京看那棵会开花的老槐树。"
如今我们已各自在远方安家,但每年清明都会回老巷子扫墓。阿远总在槐树下摆两副碗筷,我则带着刚出版的书稿。去年深秋,我在他新开的快递站门口收到个包裹,里面是泛黄的槐花蜜罐,罐底压着张字条:"哥,我攒了二十年零花钱,终于能送你去北京看那棵老槐树了。"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院墙上,恍惚间又见少年时在槐花雨里追逐的剪影。
老槐树的根早已深深扎进青砖缝里,年轮里藏着我们兄弟间无声的诺言。那些共同经历的风雨,那些欲言又止的牵挂,最终都化作年岁长河里永不褪色的琥珀。当北方的槐花再次盛开时,我们终将带着各自的风景,回到这棵见证过无数夏天的老树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