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阳光穿过梧桐叶的间隙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站在老宅院门前的石阶上,指尖触到冰凉的雕花栏杆时,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。那时爷爷握着我的手,教我辨认屋檐下悬着的铜风铃,叮当声里藏着整个夏天的秘密。
院中那株梧桐树又抽出了新芽。树干上歪歪扭扭的刻痕还清晰可见,那是爷爷用小刀刻下的"小满"二字。十二年前我跟着爷爷学种树,他教我把树苗扶正时,总说:"根扎得深,才能长成荫。"彼时我尚不懂这句话的深意,只顾着数着树根旁新冒出的青苔。如今树冠已高过屋檐,在风中摇曳的枝叶间,仿佛还能看见爷爷佝偻着背修剪枝桠的背影。
穿过回廊时,墙角的紫藤花架下多了张石桌。青瓷茶盏里浮着几片舒展的茶叶,茶香混着雨后泥土的气息。我蹲下身整理石桌上的野花,发现石缝里嵌着半块褪色的糖画——是奶奶当年给我画的"福"字。那年我发高烧住院,爷爷每天清晨都来院里烧香祈福,糖画上的福字总被晨露打湿,模糊成歪歪扭扭的形状。此刻捧着那半块糖画,忽然明白有些遗憾就像年轮,越是岁月流转,越是清晰可辨。
绕到西厢房时,木格窗棂上挂着的竹帘微微晃动。掀开帘子,正看见墙角那盆君子兰开了新花。深绿的叶片托着雪白的花朵,在斜阳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十二年前奶奶教我养花,总说:"花要养在心尖上,才能开得长久。"那时我不耐烦地拨弄花根,她却把花盆端到窗边:"你看它每天朝阳光转半圈,多像你呀。"此刻望着这盆历经十年依然盛放的花,才懂得生命最动人的姿态,原是静默中持守的恒久。
暮色渐浓时,我在井台边发现了几只萤火虫。它们在青砖缝间忽明忽暗,像极了童年夏夜里奶奶摇动的蒲扇。井水映着晚霞,恍惚间又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蹲在石阶上,举着玻璃瓶追着流萤。那时总以为能装下所有的星光,却不知有些美好注定无法凝固。如今萤火虫在瓶外轻轻叩打,倒映在水中的脸庞已添了细纹,却比往日更明亮。
归途经过老槐树时,树梢挂着的铜风铃又响了。这次我听清了铃舌碰撞的声响,是"平安"的谐音。十二年前爷爷在风铃上系了红绸,说这是给晚辈的平安符。如今红绸早已褪色,但每阵风过,铃声依旧清越。树根处新添了块石碑,刻着爷爷和奶奶的生卒年份,墨迹被雨水晕染得模糊,却让"平安"二字愈发清晰。
晚风拂过发梢时,我摸到口袋里那张泛黄的糖画。福字的一角已经残缺,但阳光透过指缝,恍惚又看见奶奶用温热的掌心裹住我的小手。十二载春秋流转,院墙上的爬山虎依旧攀附着旧时光生长,井台边的青苔年复一年覆盖着往昔的足迹。原来生命最深的根系,永远扎在那些被泪水浇灌过的土壤里,在每一次重逢时,绽放出新的年轮。
月光漫过石阶时,我轻轻合上院门。铜锁碰撞的声响惊起几只夜鸟,它们扑棱棱飞向星空,翅膀掠过的地方,有细碎的光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。就像那些无法装进口袋的流萤,终将在记忆的瓶中,永远闪烁成永不熄灭的星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