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我趴在书桌前写作业,钢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。厨房里传来瓷碗轻碰的脆响,混杂着抽油烟机的嗡鸣,像首未完成的曲子。忽然,门缝里漏进一缕暖黄的光,母亲端着青瓷碗站在玄关,发梢还沾着水珠,围裙系带松垮垮地垂在腰间。
她先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碗沿,腕骨在瓷白皮肤下凸起两道浅浅的弧线。青瓷碗底磕在木纹桌面的瞬间,她迅速将碗转半圈,让温热的汤水均匀分布。我注意到她右手小指在微微抽搐——那是常年揉面留下的旧疾,每次洗碗时总要特别注意姿势。汤勺悬在碗口三寸处,她忽然将勺柄朝我倾斜十五度,琥珀色的米汤便顺着弧线滑进我张开的嘴。舌尖触到汤面时,能感觉到她左手在桌下悄悄握住我的手腕,拇指轻轻摩挲我手背的薄茧。
"数学题第三题要用辅助线。"她放下汤碗时,左手无名指关节突然发白,指甲盖因用力而泛青。我抬头看她,正撞上她眼尾那颗小痣,随着咀嚼动作轻轻颤动。她用虎口托着圆珠笔,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细密的横线,突然抓起红笔在关键处重重圈点,笔杆几乎要戳破纸面。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皂味,混着厨房飘来的葱花香气。
周末清晨五点半,厨房的灯比往常更早亮起。我揉着眼睛去看,发现母亲正踮着脚够橱柜顶层的面粉袋。她后腰弓成危险的弧度,左手虚扶着墙面的防滑条,右手食指勾住袋口提环。忽然,面粉袋底部裂开细缝,雪白的粉末簌簌洒落。她立刻松开提环,面粉袋像断线的风筝砸在她肩头,她却顺势跪坐在地上,膝盖重重磕在瓷砖上。我冲过去扶她时,发现她正用右手小指勾着左手腕,试图把散落的面粉重新装袋。
"别动!"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掌心滚烫的温度透过棉布衣袖传来。她单膝跪地,左手撑住地面,右臂从背后环住面粉袋,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。我看见她后颈暴起的青筋,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,像落了一层细碎的盐霜。直到袋口重新密封,她才松开手,起身时踉跄着扶住冰箱,左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。
上个月我发高烧,母亲整夜守在床边。凌晨三点,我迷迷糊糊看见她蹲在卫生间,左手扶着洗漱台,右手用热毛巾擦拭我额头的动作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。水珠顺着她耳后滑进衣领,她却浑然不觉,直到毛巾变凉才慌忙冲进浴室换新的。我听见她压抑的抽气声,混着水龙头滴答的水声,像首断断续续的摇篮曲。
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,我在考场突然胃痛。母亲冲进考场时,监考老师正要按流程处理。她单膝跪在过道,左手撑住膝盖,右手颤抖着从包里掏出胃药。我看见她指甲缝里还沾着昨晚包饺子留下的面粉,药片在掌心捏得碎裂,混着温水咽下的声音,像春蚕啃食桑叶。她起身时踉跄着扶住门框,右手却始终保持着递药片的姿势,直到确认我服下才松开手。
此刻我站在厨房门口,看着母亲正在擦拭油烟机。她用抹布沿着滤网边缘螺旋式擦拭,每转半圈就停顿一下,用指腹检查是否有油垢残留。抹布边缘磨出毛边,她却像没察觉似的,继续用虎口夹住抹布,手腕画着半圆擦拭。我忽然想起她总说"灶台比梳妆台干净才好",原来那些被油渍浸染的岁月,早被她用无数个这样的动作,擦拭成了闪光的记忆。
窗外的雨停了,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。她转身时,围裙系带滑落在肩头,露出腰间淡粉色的烫伤疤痕——那是去年煎鱼时油星溅到的印记。我忽然明白,那些看似普通的动作里,藏着多少次欲言又止的叹息,多少次忍住没说出口的疲惫。她把生活揉成面团,用揉面的手势温暖了我整个成长岁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