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,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我常常趴在老槐树的虬结树根上,看蚂蚁们排着队搬运露水凝结的糖霜。树皮上深深浅浅的沟壑里,藏着外婆用竹枝刻的"福""寿"字,墨迹被岁月晕染得像水墨画般斑驳。这样的午后总让我想起那些散落在时光褶皱里的记忆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,轻轻落在记忆的土壤里生根发芽。
外婆的竹编摇篮是记忆里最温暖的摇篮曲。竹篾在灶膛里噼啪作响时,她总能把晒干的槐花塞进我的布老虎嘴里。我至今记得那个暴雨夜,外婆用油纸伞把我举过湍急的溪流,她的蓝布衫被雨水浸透成深灰色,怀里却紧紧裹着我。雨点打在伞面的声音像无数小鼓点,混着外婆哼唱的童谣,在雷声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后来每次经过老屋的门槛,我都能看见青苔沿着石缝攀爬的痕迹,像时光留下的五线谱。
村口那棵歪脖子枣树见证过最惊心动魄的童年冒险。树干上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"禁止爬树",可每年清明前后,树梢总会挂满孩童们偷摘的青枣。记得十岁那年的夏至,我和铁蛋偷摘枣子时碰落了树杈,整棵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。我们像两片被风吹动的叶子,在半空中抓住相互的手,直到被路过的木匠爷爷接住。他粗糙的手掌擦过我额角的汗珠,笑着说:"小猴子们,下次记得先给树爷爷道个别。"如今那棵枣树还在,树皮上还留着当年被我们撞出的裂痕,像老人手背上的皱纹。
最难忘的是腊月二十三的祭灶仪式。外婆会提前三天把灶王爷画像供在神龛前,每天用麦芽糖粘住他的嘴。除夕前夜,全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,我负责把用红纸包好的糖瓜塞进灶膛。火光映着外婆布满皱纹的脸,她总说灶王爷最爱听孩子们甜言蜜语。去年除夕,我特意用新学的毛笔写下"甜甜蜜蜜",可当糖瓜在火中化为琥珀色糖浆时,我突然发现供像上的灶王爷嘴角裂开细缝,像在偷笑我们笨拙的许愿。
村东头王铁匠铺的打铁声至今仍在耳畔回响。每逢赶集日,他抡起大锤敲打铁砧的节奏,总能把晒谷场上的麻雀都吸引过来。有次我偷拿他的铁锤试挥,却把铁砧砸出个歪扭的月牙形凹痕。铁匠爷爷却把烧红的铁块递给我:"来,把错误变成作品。"他教我用铁钳夹住滚烫的铁块,在砧板上慢慢捶打。当夕阳把铁水锻造成金黄的镰刀时,我摸到掌心被烫出的水泡,突然懂得了"错误"和"创造"原来可以这样亲密。
前些天回老屋,发现那棵老槐树竟开出了罕见的白花。树下的青石板上,几个孩童正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圈圈,笑声惊飞了枝头打盹的麻雀。我蹲下身,看见沙粒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金光,忽然想起外婆常说的"沙子有记忆"。此刻我终于明白,那些散落在时光里的沙砾,早已在记忆深处长成璀璨的星辰。或许童年就像老槐树年轮里封存的蝉蜕,褪去稚嫩的外壳后,依然保留着破茧时的温度与光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