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老槐树下，我望着枝头零星的新芽出神。春风掠过树梢时，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肩头，恍惚间又见外婆拄着竹扫帚，在满园花影里哼着走调的民谣。

那年我十岁，刚从城里转学到乡下。外婆把钥匙递给我时，院里的木槿开得正好。她布满茧子的手覆在我手背上："花有花期，人也有时运。"我蹲在花丛里数花瓣，外婆突然把一株幼苗塞进我怀里："这叫'铁线莲'，开起来像串铜钱，任你捶打都不折。"她佝偻着腰给每株花系红绸带，说这样能镇住夏日的暴雨。

五月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那天我正趴在窗边写作业，听见瓦片噼啪炸响。冲进雨幕时，看见外婆举着油纸伞在花圃里张望，银发粘在额角，像落了一层白霜。她颤巍巍地扶住被风吹歪的竹架，雨水顺着伞骨淌成线，把"铁线莲"的藤蔓缠成了结。

"快把花搬进堂屋！"外婆的吼声混着雷声传来。我们连盆带土把花搬进祠堂，她用红绸带把花枝捆成束，插在神龛前的青瓷瓶里。暴雨停歇时，祠堂里竟飘出若有若无的清香，那些被雨打蔫的花朵，在烛光下舒展着蜷曲的叶片。

初二那年月考失利，我把自己锁在阁楼里。木槿花谢了又开，外婆却再没提过花事。直到某个清晨，我发现她佝偻着背在整理旧物，竹扫帚尖戳破了泛黄的笔记本，里面夹着张发脆的纸片——竟是二十年前我种下的那株铁线莲，如今已长成半人高的藤蔓。

"还记得你问'花为什么总在风雨后开得更艳'吗？"外婆把纸片轻轻放在我掌心，"有些花啊，得把根扎深了，才扛得住风雨。"她颤巍巍地起身，从墙角挖出个陶罐，里面躺着几粒干瘪的种子。我们重新在祠堂前种下铁线莲，外婆用竹片搭起防雨棚，红绸带系在棚架上随风飘扬。

高三的深秋，我在书桌前熬到深夜。晨光熹微时，发现窗台多出个青瓷瓶，几枝铁线莲在露水中摇曳生姿。花瓣细碎如星，每片叶脉都泛着铜钱般的暗金色。外婆在花架下摆了张藤椅，膝头摊着本《本草纲目》，说铁线莲能平肝息风，正好应了最近常头晕的毛病。

高考前夜，我站在花架下背作文提纲。月光给铁线莲镀上银边，外婆端着姜茶过来，竹扫帚在身后轻轻扫着落叶。她忽然哼起年轻时采茶的山歌，沙哑的调子惊起几只萤火虫，在花影里划出金线。那些被暴雨打落的花瓣，此刻正悄悄钻出泥土，在夜色里续写新的轮回。

如今我常带学生来老宅。孩子们追逐着木槿花奔跑，有位扎马尾的女生总爱蹲在铁线莲藤架下。她不知道，这株从外婆坟前移栽的植物，每年都会在清明前后绽放。当春风再次掠过老槐树梢，我总会想起那个暴雨中的清晨——原来真正的花期，从来不在顺境里，而在我们学会把根扎进泥土时，那些沉默而倔强的生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