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双手套是母亲用毛线织就的,灰蓝色,带浅金线的滚边。指尖处特意加了两层绒线,摸上去像被云朵轻轻裹住。我至今记得第一次戴上它时,掌心的绒毛被阳光晒得发烫,仿佛能听见毛线纤维在掌纹间舒展的细响。
这双手套的诞生始于某个霜降的清晨。母亲坐在老式藤椅上,膝头摊着半成品,毛线团滚到茶几底下,被弟弟踩得咯吱响。她弯腰去捡时,银发在晨光里泛起细碎的光晕。我至今记得她织针翻飞的样子,竹节般的手指捏着两根竹针交替穿梭,织出的花纹像初春解冻的溪流,断断续续却始终向前流淌。
真正开始戴着它们生活是在初中冬天。教室的暖气片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,我缩在座位上搓着冻僵的手指。母亲把织了一半的灰蓝手套塞进我课桌,针脚歪斜处还沾着线头。"先戴着试试,"她把织到一半的金线滚边塞进我手心,"等周末我再补上。"那天我戴着半成品手套在课桌上画几何图形,毛线刺得掌心发痒,却意外发现手指能更精准地捏住圆规笔尖。
真正让我懂得这双手套重量的是初二那年冬天。母亲在医院陪护时,我戴着它独自去超市买菜。冷风把塑料袋吹得哗哗响,手指在收银台扫码时突然抽筋,手套里的绒线层叠着承托住颤抖的关节。结账时发现手套线头松脱了一截,我捏着线头站在自动扶梯上,看它随着脚步微微晃动,像条游动的银鱼。
最难忘的是除夕夜的烟花。父亲因事故住院后,母亲戴着这双手套彻夜守在病房。我捧着热腾腾的饺子推门进去时,正看见母亲用戴着灰蓝手套的手给父亲掖被角,金线滚边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。她转身看见我,手套上的绒毛蹭过脸颊,留下淡淡的毛线香。那一刻我突然明白,这双手套织进去的不仅是毛线,还有母亲用针脚丈量过的每个深夜。
如今这双手套依然躺在我的针线盒里,灰蓝色已褪成浅灰,金线滚边处磨出了毛边。每当指尖发凉时,我仍会想起母亲织针相碰的脆响,想起绒线层叠时的触感,想起某个雪夜手套里裹挟的体温。这些细碎的温暖像毛线纤维般,早已在生命里织就经纬,让最普通的物件都生出抵御严寒的力量。